第一百二十五章_袋中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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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五章

  在声中,马的嘶叫饱满激越,悠扬而高贵。马在欢叫声里四蹄变成白色的翅膀,马在腾飞,上升,垂直上升。太阳,那颗古老而新鲜的太阳,终于被马蹄敲响了,钟声浩荡,庄严而神圣的青铜声!亚洲腹地古老的声音,被这最后的飞马驮到苍穹之顶。再也找不到它了,连它的影子也没有了,辽阔的天幕上,马静静地走着,甩着漂亮的尾巴,俯视那些可笑的飞机。飞机跟苍蝇一样嗡嗡地盘旋着,它们比苍蝇更恶心,苍蝇寻找污秽,而飞机制造污秽,至后,连那块台地也被炸平了。

  在河谷的拐弯处,摆放着六百具苏军突击队员的尸体,整整齐齐脸上全盖着一小块白布,只脖子上有一道勒痕。简直不可思议,六百名特种兵,qiang械里子弹压得实实囊囊的,没放一qiang,连刀子都没来得及拔出来,就被勒死了。死得那么安详,压根就没怎么反抗,跟宿营似的,整整齐齐躺在一起,三十六师以军人的礼仪把他们安置在远离炮火的地方。

  “够了!”苏军指挥官一声大吼,所有的官兵战战兢兢地缩身抛撇下死者。

  指挥官大叫,“这些亚洲人,野蛮人,你们必须毫不留情地杀死他们,一个也不要放过!”指挥官亲自驾上坦克,冲向雪地上的尸体,那些三十六师的阵亡官兵,顷刻给坦克压碎。失去抵抗力的三十六师伤兵们,给子抓住,捆在坦克和装甲车上,随大队撵着追踪下去,疯狂的装甲部队拚命追赶,还是撵不上三十六师。

  三十六师四列纵队整整齐齐,进入后峡。苏军的飞机被天山冰峰挡一下,再次扑上去时,先朝山路上的三十六师扫射、投弹。儿子娃娃们不但不乱,反而喊起一二一,一二一。

  飞行员错以为是省军,就往回飞。苏军追击部队远在百里以外,飞行员弄明白前边急行军的就是三十六师,只好再调转回头,跑了一趟冤枉路。跟骤雨一样,转回头来就落下。没人躲闪,炸死算球!许多炸没了头的儿子娃娃直突突立在群山的环抱里,飞行员又错将死尸当做了活人,飞机只好绕着圈反复轰炸,跟削平一座山头一样,把他们一点一点削下去,直到看不见为止。

  有几架飞机专找尕司令,大群大群的呼啸而来,苏军指挥官从望远镜里看见马仲英和他的参谋及尕娃{注释:“尕娃”,就是勤务兵的意思,这是马部对勤务兵的一种称呼。}们堕入一片火海。苏军以为马仲英化为了齑粉,都放下心中久悬着的一块千钧磐石,长出一口气。

  战报同时发往迪化苏联领事馆,领事马上通知盛世才,盛世才不相信。领事说:“飞机投弹五分钟,机关炮把地面犁了几遍,他能钻到地心里去?”

  “他会死而复生!”

  “你太焦虑了,放松一下,你要明白,马仲英败了,他在逃命,一个逃命的英雄是不可怕的。”

  盛世才命令他的装甲分队加速前进,紧紧盯住三十六师:“对匪首马仲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!”

  总领事不以为然地笑:“这就是中国人所谓的斩草除根?”

  盛世才皱眉说:“我们中国人从古就讲究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。东山再起,死灰复燃,一个人只要有三寸气在,就能扭转乾坤!”

  “噢哟,多么可怕的复仇精神,我完全理解督办的心情。”

  三十六师三停中损折了一停,马虎山的腿给苏俄飞机的机qiang扫断,杨天保当仁不让,奔突来去约束散乱部队,渐次聚拢来,尚有两万之众,个个血人儿也似,疲惫已极。有的伏鞍不起、有的垂头丧气、有的重伤流血、有的qiang械俱失……杨天保心里一个劲地打突:“仲英兄弟你在哪里?”杨天保默念着,回头往来路祈望,茫茫山道,辙蹄杳乱,风沙蔽天,什么也看不清,只能清楚地听到隆隆的机车声,紧逼而至。黑龙司令咬一咬牙,纵马当先,率三十六师残部,一头扎进天山层层峰峦深处的铁门关。

  正没头没脑地奔行间,蓦然斜刺里撞出一彪骑兵,人马忽喇喇赶来,无数马蹄如碗盏翻起蔽天的黄尘,大旗上赫然绣着哈密军徽,三十六师上下官兵太熟悉这面旗帜了:

  公元一九三一年春,哈密反金树仁起义武装,与前来镇压的省军对峙。起义军派代表到肃州,邀请马仲英进疆援助。他欣然答应,麾众出关,率四百余众兴师援哈。其军粮草不敷,官兵悉数操大刀、长矛,全赖战士奋勇。他们在哈密东郊黄芦岗,首战数倍于己的省军,大获全胜;继而在和加尼牙孜的配合下,攻克哈密回城;又顺势北上,百骑克镇西,歼灭省军两个团,缴qiang五百余支。当时民谣传颂道:“一人一马一矛qiang,来到新疆换钢qiang。”原先被省军打得抱头鼠窜、无处藏躲的和加尼牙孜和尧乐博斯借尕司令之力,重新站稳了脚跟,大大地喘过气来。

  杨天保以为他们是和加尼牙孜派来增援的弟兄,大喜过望,真是久旱逢甘霖!他正要上前搭话,不期对面门旗开处,捧出一员蒙古大将,身宽体壮,威风凛凛。不用报名,儿子娃娃们见了老相识,都释然而笑,来者正是虎王尧乐博斯。殊不料,尧乐博斯翘一翘胡髭,呛啷一抖南洋大刀,仰天大笑,指着杨天保说:“尔等一班土匪,本座等待多时,快快纳命来!”三十六师初见他360度大转变,俱哗然吃惊,众官兵一时躁动,纷纷然有乱意。

  杨天保处险不乱,反倒控缰前进几步,严正答曰:“我要和加尼牙孜将军说话,你还不够格儿,他难道忘记我们的誓言了么?翻转脸要做落井下石的龌龊卑鄙行径勒?”

  “哈哈哈,无知孺子,和加尼牙孜将军早从善如流,归顺了盛督军,岂能同尔等不知忠顺为何物的匪类谈甚么誓言不誓言!”尧乐博斯眉飞色舞,两颗眼珠光溜溜地转动,扬扬之态溢于言表。

  儿子娃娃们听了,怒由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眼睛里都快要冒出火苗子啦。“瞎歪吊子!耍甚么大娃娃!{注释:耍大娃娃:西北方言,耍威风,逞英雄。}妈了个巴子,孩儿们,给我剁碎了老猪狗子!”杨天保发急飙火,怒不可遏,一拍汗津津的马臀,泼喇喇一头扎进哈密军的大阵里。

  “好噢喔——”一呼百应,三十六师人众一心,如受伤的猛兽被拦路小猎狗激怒了,吼叫着扑上去。争奈儿子娃娃们同铁骨铜皮的俄国人血战八昼夜,又狂奔数百里的路程,强弩之末,早已经筋疲力尽,人困马乏。而哈密部队以逸待劳,乃生力之军,两造实力方才扯平。两军交绥,旗鼓相当,瞬息之间胶着混杂,杀得难解难分,敌我难辨。

  黑龙司令伸三指一把刁住横冲而来的蒙古武士,堪堪闪过对方的劈刀,内力所及,蒙古人拿捏不住手里的马刀,霎时被天保夺过,噗啦一刀自顶至腰劈为两段。劈开的那一半耷拉着狂飙鲜血,直曳至地;死尸挂在战马脖子上,染得它的鬃鬣通统血赤,刺目惊心。

  黑龙司令复掣起夺来的马刀,刀子像鱼儿得水一样沐浴在晌午的阳光里面,借日辉的强光划出一道道夺目的弧线,划开一具具血肉之躯。杨天保一口气也不歇,砍翻十来骑,以气御刀,刀上哧哧哧发出夺命的异声,钻进第十二个躯体的瞬间,刃口上卷,咬在肉里莫想拔得出来。一个哈密士兵见有机可乘,遂闷声挺刀,斩刺而来。天保耳听刀锋破空之声,弃刀后仰,探臂伸腰,一招“霸王扛鼎”,肩背顶在蒙古人的腰眼,将哈密兵撞下马来。小兵在半空当中就口喷鲜血,呜呼哀哉了,马刀收势不住,斩在小兵自己腿上,将一条右腿硬生生砍断,力道着实生猛!

  约摸过得挤两桶牛乳时分,他料理了十三个哈密军,抬头观望形势,浩然长叹。你道为甚么?原底子三十六师将士人人疲匮,已是强弩之末,难以穿缟,个个虽尚死命抵敌,但几乎皆以同归于尽之法作战:你卸掉他的胸臂、他刺破你的肠肚;我砍下你的头颅、你剜开我的心脏;他拧断我的脖子、我一口一口咬下他的筋肉……飞溅的血凝固在天保的眼睛里,流的不啻是他自己的血液;破散的肢体残断进他的心里,被砍断撕裂的是他自己的**,心痛愧惋得他热泪夺眶而出,不敢睁开眼睛,害怕目睹惨状。

  那些都是自己视若兄弟骨肉的儿子娃娃呀,自己再拼了命,也召唤不出他们疲惫的潜力,解困济厄。这潜力似乎只有马仲英能够唤醒,可他又生死罔置,形格势禁之下,更令杨天保愧疚无比。“对不起啊,兄弟们!”黑龙司令眼里噙着泪花子,仰天而叹,比自己掉脑袋还更绝望。他恨无挽回狂澜之力,心下不由鄙薄蔑视己之无能——隐隐约约间,他不由自主地佩服马仲英,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古今鲜有的帅才。“兄弟,你在哪里?”天保内心深处根本不相信尕司令会死,任何时候都不会象他现在恁般需要尕司令。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,难以自制,似乎早已经灵魂出窍、游离太虚了。

  撕心裂肺的拼杀声也被天保无尽的渴望所剥离、隔蔽,好象一切都是幻觉、罔作真实似的。

  ……

  再看饶乐博斯那厮,雄壮无畴,高高挥起南洋大刀,将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儿子娃娃连人带马,劈为两半,大刀割开筋肉、剁碎骨头的声音让饶乐博斯大感畅快惬意,意兴爽发。

  斗至分际,他控马横刀驻足观望,见天保失魂落魄地仰天哀叹,左右无人佑护,料是千哉难逢的好机会。饶乐博斯拨转马头,双腿一夹,马刺深深地扎进马肚子里,痛得战马希留留一声悲嘶,猛然如离弦之箭,冲向垓心的杨天保,行那小人伎俩,乘机偷袭。

  杨天保沉浸在痛苦当中,不虞有他,眼看饶乐博斯奸计得售,南洋大刀几欲破头而入。正在这千钧一发、万分危急之际,“小五马”之一的旅长马贵生齐巧觑了个正着,忙端正手qiang瞄准饶乐博斯,说时迟,那时快,“叭”一qiang朝蒙古将军打去。饶乐博斯灌注着十二分的精神在杨天保身上,哪里还能分心到几十码之外,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?子弹一头钻进饶乐博斯的右臂,破肉而入,血流如柱,饶乐博斯顿时在马上趔趄歪斜,拿捏不住大刀,抛坠在尘沙里,埋在了苍茫里,再也没有出头之日。百度一下“袋中人杰众文学”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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